【一】
每周必开的周前会正在进行，正副校长、教导主任端坐主席台轮番讲话，梅子和同事们无精打采地坐着，像一只只蹲在田埂上的青蛙接受暴风 雨的洗刷。梅子静静地听着领导们布置工作任务，越到后来越觉得烦躁不安，她厌倦了这种繁琐而又压力重重的日子，领导每布置一项任务就是在她超负荷的心理上 增加一个砝码，她感觉自己在喘息。为了调节自己的情绪，她拿出了手机，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时间不紧不慢一分一秒地在会场的空气里流走，已过4点半，天哪，将近一个小时了，可是领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断有人拿出手机看时间，会场里传来了嗡嗡的说话声，校长发话了：“请注意会场纪律！”鸦雀又无声了。
忽然间，好多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梅子打开一看，是信用社发来的，欣喜！梅子和很多人一样，对这笔钱期待已经太久了，这是本该在六月份就发的30％绩效 工资！众人也不再顾及“纪律”，左右前后小声打听数字：“你多少？”“四千一百多。”“四千二百多。”“四千三百多。”……“包括教师节的500元慰问费 吗？”“不知道。”“听说那30％工资的平均数是四千。”“这笔钱到底怎么算的呀！”“管他呢，能拿到平均数就算了。”
梅子是4000多一点 点，她周围的人都比她多，虽然只是几百元的差距，可是这差距背后的潜台词是工作能力的差别。梅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所教的这个班级生源确实太差了，可 是领导和不知情的同事不会承认这个现实，尤其是领导，他们只会看学生的成绩来评价教师的教学水平，梅子是个要强的女人，这让她很郁闷！不过梅子想，既然自 己能拿到4000以上也应该不是最差的，因此心里稍稍好受点，当然，前提是教师节那500元慰问费不包括在内。
梅子还记得，学校去年还为这 30％绩效工资的发放专门开了一次教代会的。说是教代会，其实是全体教师会议。会上大家对学校出台的方案的反响很激烈，结果这次会议破了本校的天荒——有 史以来第一次没有通过预案！接着与会代表拟定了一个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方案，尽量把差距缩小。按理，这一次的30％的发放是要根据教代会通过的方案实施 的。
会议终于结束了，议论声鹊起……
【二】
短信里的那串数字就像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投进每个人的心湖里，激起一片或大或小的水花。笑盈盈的一定是在4500以上的，因为不管教师节那500元在不在里面，他们都够本了。家里忙的揣着那串数字匆匆回家去了，有几位中年女教师还聚在操场上谈论这笔让人云里雾里的钱。
刚好学校的会计走过来，梅子赶紧迎上去问：“王老师，这笔钱包括教师节的500元慰问费了吗？”
“包括在里面了。”会计顺便问了声，“梅老师你多少？”
“我才4000多一点点，刨去那五百不就只有3500多一点了吗？”梅子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打颤。
会计骑着车匆匆忙忙走了。
“MIS周将近5000，她每年教学质量高，拿的奖金是最多的，不过除去那500也只有不到4500元。”包老师说。
“我问了很多人，都在四千五百以下，那就是很多人都没有达到平均数，那多出来的钱哪儿去了？”张老师这几年买了房子要付按揭，对钱的事也很敏感。
“请产假在家的都比我们拿得多，是四千四。”
“太不可思议了！”
“我听会计说校长是六千多。”美女老师压低嗓音说。
大家愕然，欲言又止。
“我们一样累死累活工作，凭什么拿的钱比别人少那么多！我们小学老师太听话了，怎么都没人反啊！”张老师忿忿然，可是无人愿意像她想的那样做，无奈！
“就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啊！咱们还是闭嘴吧，心态放平衡，我们拿少的只能想，人家吃山珍海味咱就吃青菜淡饭吧，一样能过日子。”梅子很阿Q，几乎把阿Q的精神胜利法发挥到了极致，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感觉自己言不由衷，可是不这样想又能怎样呢？
“唉，也只能这么想了，就是觉得有些窝囊！还是回家吃饭吧，说再多的话钱也不会多起来。”
……
【三】
星期二早上，梅子很早就在办公室里了。十几分钟后，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位年轻教师问：“你们那30％是多少？”
回答是三千五百多到三千八百多不等。
“我才三千四百多，XX教副科，看他整天玩玩拿的也跟我差不多，也是三千四百多。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梅子想，这年轻人教四个班级的英语，看他每天忙忙碌碌禄的很是辛苦，他拿的钱比她还要少，也真是可怜！她搭讪：“是啊，教主科，兢兢业业的累死累活一个学期，拿到的钱跟教副科的或是没有教课的差不多或是更少，心理是很难平衡！”
其他几位没有吱声。
“这钱到底是怎么算的呀！”
“跟考核分有关吧！”
“质量考核分没有教主科的拿的是平均值，教主科的期末统考成绩不好就得平均数以下了。”梅子停顿了一下说，“至于领导给教师打分那个项目，想打你几分就几分了。论文、课题、学生竞赛指导都没有加分的话考核分自然就低了。”
顾老师对诸如此类的问题一向保持沉默的，不过今天很难得，她还是插了一句：“我们级段的语文和数学期末质检都是获奖的，数学老师的学生数学竞赛获奖人数很多，奖次也很高，可是我们级段怎么没有一人超过4000元，真是奇怪了。”
“唉——”一声叹息，道不尽的无奈！
“这样也太不合理了，我们应该提意见的。”那位年轻人虽这么说着，他自己未必会向学校提。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办公室里除了梅子，其他人不太可能为公众的事情站出来说话的。
不过梅子却说：“提什么提呀！你想听领导的反应吗？听好喽，‘多找找自身的原因，也看看人家是怎么工作的！’哈哈哈，你想听吗？”语气里满是无奈的自嘲。
梅子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对那年轻人说：“咱小老百姓就沉默吧，谁让自己考核分比人家低呢？”
办公室里，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可是谁的心里都不平静。
几天里，梅子到哪都能听到大家在议论这30％的绩效工资，很多人都跟她一样感觉很郁闷。她原本想保持沉默的，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他要让 学校领导知道群众的心声，于是在周三晚上写了一篇叫做《令人纠结的30％》东东贴到学校的QQ群上了。群里有人回应了，不过不多，大家已经习惯了保持沉 默，明哲保身嘛，这是明智之举。
【四】
星期五下午第三节课要召开学校教学工作会议。梅子来到会议室门前的走廊时，看到很多人围着 看柱子上贴着的几张表格，一看，原来是30％绩效工资册！在工资册的旁边还写了一行字：“30％的绩效工资平均数是4000元，如果所得的钱特别少的老师 要好好找找原因。”是副校长的笔迹。梅子和大多数人一样，瞄了一眼就匆匆走进会议室了，谁也没有说什么，但她能猜得出，看到那些数字大多数人的心理感受是 和她一样充满疑惑的。
进入会场，梅子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刚抬起头，主席台墙壁上的两行红底衬着的白字跃入眼帘——“要向成功找方法不向失败找理由”。这是这次会议的主题吧，意味深长啊！
会上，教导主任对上学期本校以及每个班级在期末全县教学质量测评中取得的成绩做分析，学校的成绩总体上是靠前的，很多班级的名次都在提升，梅子所教的班 级在级段里名次靠后点，但是名次还是有提升的，她看着成绩对照表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当初自己也曾辉煌过，可是自从接了这个班级，一切都在改变，她也努力工 作，可是付出再多的努力结果在别人眼里还是一样！几年来不断堆积起来的是职业的倦怠！接着是三位教师代表在会上作经验介绍。最后是副校长作关于如何提高教 学质量的报告。副校长的报告结束了，他转达正校长的一个承诺——等什么时候他向企业要到钱了，就带质量评估在县里获奖的老师去旅游！
会议结束 了，梅子总感觉会议似乎还没有结束，因为按照常规推理，这几天大家因为30％的绩效工资有很多议论，即使这些呼声领导没有直接听到，那么她在校群上贴了文 章大家也提出了质疑，校领导是知道的，根据副校长的性格特点，他会对此说些什么的，她相信很多人和她一样希望听到他为此发出一些声音，可是最终没有在会议 上听到。
散会后，很多人挤在走廊上看工资册，每人看后照样都没有说什么。梅子想看得仔细点，她特别留意学校领导名下的数字，她大致看了一下，领导们都在4500以上，教师超过4500的似乎没有。她想继续看的，可是站在一旁的副校长过来了，笑着问梅子：“梅子，你多少？”
梅子和副校长是同学，可是梅子没有感觉到那层关系在他们身上得到体现，他们的关系就像是此刻他们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3500多一点点。”梅子回答这话的时候心里很复杂，因为她敢肯定他的老同学是看过她的工资的，知道她是在“好好想想”之列，也许那句话就是针对她和钱拿少而又有牢骚的教师而写的！
“教代会上不是说差距拉开没这么大的吗？”她清晰地记得当时教代会上的情景，毕竟是同学，说话也少了些顾忌。
“这个……没按上次教代会的方案……”
“……”梅子不想再问什么了，知道越多心里的感受越差，本想看得细一些的，这会儿感觉不适合再看下去了，就匆匆地走了。
【五】
周末晚上，梅子和几个老同学在某茶座的包厢里喝酒。她们是梅子最好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她们都是教师，在不同的学校任教，在一起常常会谈论各自学校的情况。
梅子对这30％总是耿耿于怀，就问：“林，你们学校30％的绩效工资发了吗？”林呆在跟梅子同一个级别的学校里教数学，所以梅子就特意问了她。
“发了。”
“多少？”
“不知道，有两笔钱一起打进来的。我才不管那些破事呢，我一向是给多少拿多少。”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确实，对她来说，老公单位收入不错，对这么几百元钱是不在意的。
“我们学校是这个星期发的，大家反响很大，领导都很高，很多教师都在平均数以下。”
“那是很正常的，领导拿的是1.8或是1.5或是1.2，我们教师当然是很多人拿不到平均数了。”教数学的就是不一样，分析得很透彻。
梅子恍然大悟，她此前和很多教师一样，并不知道这个奥秘。
一提到绩效工资，其他几人似乎也有满腹的牢骚。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教书，工资本来就不高，现在又来个什么绩效工资，那百分之三十一年发两次，还不能按时发放！更气人的是等钱拿到手了看到的却是让 人心理失衡的差距！虽然这种差距对我们的生活质量不会造成影响，可是面对那个差距总让人心里窝火，真是纠结！”大魏总有发不完的牢骚，面对诸如此类的事情 心里总不能平静。
“嗨嗨嗨，说什么呢！怎么忘记魏书生的‘松静匀乐’了呀！’”慧虽然因为孩子到外地上高中手头有点紧张，不过她心态总是很好。开学初，听了魏书生的报告大家受益匪浅，尤其是他的“松静匀乐”深得这几个女人喜爱，谁想不开了就会有人笑嘻嘻地提醒——“松静匀乐！”
“是是是！要保持好心态啊！各位，钱能拿到手就已经不错了，只要多活那么一年，什么钱都捞回来了！”梅子的心情转变总是很快。
“说得好，支持一下！我们也不年轻了，该锻炼身体了。”阿美是朋友里最开朗的，她在县幼儿园，工作没有压力，心情总是超好，所以她看起来最年轻。
“上头发的钱少点就少点吧，原本还指望利用两片嘴皮子自己想办法赚点，可是学生不让带，课外辅导班不让办，面对再怎么调整都是天文数字的房价叫我怎么过 啊！”大魏在县城里还没有房子，手头是有几个钱，可是在一直飙升的房价面前，那点钱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看来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县城买到房子了。
“我可怜的孩子，不要伤心，不要难过，面包会有嘀，房子到时候也会有嘀。”阿美嘻嘻地笑着把一段油焖辣椒塞进大魏的嘴里，抢得她咳个不停，其他人跟着哈哈地笑。
“要说惨跟我比，原本学校每月都可发到数字可观的一笔福利，现在是和你们一样，什么也没有喽！”慧依然笑得灿烂，梅子还没发现慧脸上的笑容凋谢过。
“哈哈哈，喝清汤的滋味不错吧！现在和我们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生活了，痛快！不过你买单还得照样积极啊！”
“那是自然的，今晚我买单。”
“亲爱的姐妹们，我们工资涨得可没有物价快啊，物价都涨飞了知道不？知道菜场里的猪肉多少钱一斤吗？28元啦！”梅子为了供房子，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对物价特别敏感。
“没感觉，我不买菜，跟我没关系，这纠结让你扛着就够了，哈哈哈……”
“林，你就幸灾乐祸吧！我家的房贷快付不出了，你给我想办法啊！”
“这还不好办，去傍个大款，什么楼都有了呀！哈哈哈……”
“好，你等着吧，哪天你家那一位被人家傍了去，看你怎么办！”
“你们别斗嘴了，说实在的，咱们现在手头的钱是越来越有限了，可是生活质量不能降低，都这把年纪了，要好好对待自己啊！”阿美打断了梅子和林的“舌战”。
“话是没错，可是我们家两口都是教书的，房贷压得我都快喘不上气了！”梅子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房贷。
“你这头猪开除了算了，老是钱钱钱的，真是煞风景！”林笑骂道。
“你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懒得理你！”梅子不依不饶。
“你们俩在一起总是掐。什么饱啊饿的，梅子，你赶紧想想办法调到县城来，不然你老公真的饿极了去找外食吃了！”慧插话了，这是最现实的一个难题。
“我老公说，男教师对自己心仪的女人只动心不行动不是因为自制力强，更不是因为道德高尚，而是没有足够的钱。他充其量只能动动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哈哈哈……”梅子也想过调动，可是太难了，还有就是她进了县城就少了每月几百元的农村教师补助了。
“喝酒喝酒，别让这该死的30％搅了我们的兴致。”林有些不耐烦了。
“唉，还是常言说得好啊，“钱财乃身外之物”，咱还是淡泊名利，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一切吧，松静匀乐！”梅子端起了酒杯。
“从此刻开始，我们要善待自己，关心自己的身体，关心自己的心情啊！”阿美也举杯了。
“好，为健康干杯，为好心情干杯！”大魏不等大家碰杯就一饮而尽了。
“为‘松静匀乐’干杯！”慧把大家的杯子碰得叮当作响。
梅子仰起脖子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感觉有点晕，脑海里有两个字一直在晃，那就是“差距”——权的差距，钱的差距，生活的差距，境界的差距，而这些差距 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梅子总觉得它们之间是有内在的联系的，她想理出个头绪，可是梅子只是梅子，她不但没有理清楚，反而更纠结了。她看着坐在她 对面的林发愣。
“梅子，发什么呆啊，喝酒啦！”林举起杯子碰了碰梅子的酒杯。
“喝就喝，来，干了！”梅子又饮了一杯，感觉好晕，她记得QQ里有一张写满“晕”字的图片，而那个“晕”字现在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差距”。她使劲摇了一下头，想把脑子里的那张图片甩出去。
“梅子今晚发飙了，哈哈哈哈……”
朋友们的笑声在梅子脑海里缥缈了起来，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梅子醉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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